【浩冬】囚徒|八
他感到怀中动了一下，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王冬儿像猫一样懒懒地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像极了，他和她回史莱克的那一天。
一瞬间，他的眸中便倾注了万千温柔缱绻，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了吻她闭上的眼。
那蝶翼似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于是那双眸慢慢地撑开，其中显露出疑惑的神色。
“冬儿，”他又在她额上烙下蜻蜓点水的浅浅一吻，“我们到了。”
“唔。”她揉着惺忪的眼含糊地答应着，“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
星罗新帝登基，照例会有一场国祭。
戴浩的请帖是一早就发来了的。他看过后就随手丢在一边搁置着。直到国祭前几天才应承下来。
戴浩在回信中殷勤地问他什么时候到，住几天一些诸如此类的话，一撇一捺里都溢着欣喜若狂。
—
他该料到的。
他该料到戴浩处处问得事无巨细，是为了什么。
他沉着脸无言地看着先稽首然后又接着四拜行礼的星罗文武百官，等他们动作完了才问道：
“诸位大人这是何意？霍雨浩一介草民，担当不得这等大礼。”
为首的星罗宰相跪地未起，恭敬道：“殿下言重了。龙脉之尊，自是担当得的。”
“我记得，我还不姓戴吧，”霍雨浩抬眼看了一眼一旁的戴浩，后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更何况，稽首四拜礼——是对太子的礼节吧？”
“殿下为霍皇后所出，且又是独子，自然就是我星罗的太子……”
他冷冷地打断：“不敢当。”
“雨浩……”戴浩额上沁出冷汗，尴尬地唤道。
“陛下，”他对着戴浩说，“我可不记得说过回国是为了继位登基什么的话。”
戴浩的话卡在喉咙里。
无言对峙。
他倒是很有耐心地站着，而戴浩是一脸无奈地时不时便看看天色，却不好先行。文武百官依旧在地上跪着。
“哥，”戴洛黎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父……父皇是要依着时辰到国寺焚香的。星罗百姓都等在外面，误了时辰，便是新帝失职，是大不祥的。不如……就先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依你吧。”
“各位请起吧。”
“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众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戴浩擦擦头上的汗，转身向前走去。
霍雨浩有意落后他半步跟上。这点礼节，他当然是懂得的。
不过后面的文武百官和他血缘上的两个兄长倒未必这么想，他知道——甚至还听见身后戴华斌的一声克制的嗤笑——毕竟戴浩来给他接风的时候他只微微躬了躬身。
随他们去。反正他又不是以太子一类的身份回来的，海神阁成员回国祭母——嗯，不错的名头。
—
戴华斌向来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戴浩还没进入国寺没多久，便忍不住故意地向霍雨浩挑衅道：“灵冰冕下这是闹的哪一出？站都站在这里了还咬死了不是太子？”
“怎么？二皇子这是担心我抢你的皇位了？据我所知，你本来也不排嫡长子之位吧。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啊。”霍雨浩本来没心情和戴华斌斗嘴，听他主动挑矛盾却久违地起了逗他的心思。
“我在意那皇位干什么？你拿去算了。我就担心极限斗罗贪恋俗世的皇位，怕要叫不少人惊掉眼镜呢！”戴华斌立刻反讽了回去。
“酸就承认吧，别扯三扯四的。”
“你——”戴华斌气结正想出手，边运起魂力边想着自己现在好像打不过霍雨浩，却听见背后传来自家大哥的声音：
“你们俩感情可真好。”
戴华斌眼前一黑，摇了摇险些倒下去。
一旁的霍雨浩像是被呛到一样突兀地咳嗽起来。
尴尬。
尴尬。
霍雨浩正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戴钥衡这个终结话题的技能呢，旁边戴华斌收敛很多向他道：
“那你回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史莱克派你来参加星罗国祭，更别告诉我是想家了——这里没有你留恋的家人吧？”
他一愣，认真地回复道：“我来……看看我娘。”
看他娘亲——是啊，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理由了，自己竟然没想到。戴华斌懊丧地拍拍头。
“顺便，让戴浩撤了这皇后的封号。”
……咦？
戴华斌惊愕地瞪大双眸，面前的霍雨浩很是平静，脸上竟然找不到一点动摇或是欺骗的痕迹。
戴洛黎吞了口唾沫，“哥……你认真的？”
霍雨浩不在意地笑笑，“我看上去像在开玩笑吗？”
“可是……为什么？云姨过的那么苦，难道你不希望……？”
戴华斌直截了当地顺着戴洛黎的话说道：“杀了我母亲报仇雪恨，然后让父亲承认他当年的错，让他立你娘为正妻——这不是你想要的么？现在……你在这又装什么圣人？”
“——她从来没想过要当正妻，”霍雨浩说得斩钉截铁，“她唯一希望的是戴浩平安地从战场归来，然后他们一起长相厮守——仅此而已。但是戴浩没能做到——这不是他的错，天下未定他还不能卸甲还乡。那时我还不明白，因此这成了我复仇的理由。当我理解这一切的时候，我心里就只剩下胜过他，让他知道他错失了这么个儿子的欲望了。”
“你不记恨他？”
“他的确负了我娘，但我娘的死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我不应该再拿这事当做恨他的理由——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原谅他了。”
“那——你就宽心让我母亲做皇后？你就不想让我和我哥付出什么代价？”
“从得知你母亲已经过世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些恩怨该一并沉入地底了。包括你们——年少不更事，说来也无非就是这样。而且身为主母，却一生没能得到夫君的爱，这便是她最大的悲哀了吧。让她继续做皇后——大概便是我的一点小报复吧。”
戴华斌哑口无言了。他没想到霍雨浩会这么平静地和他们说着类似冰释前嫌的话。他还想刺点什么“我可不知道你这么大度”的话，想了想，没声了。
“三哥，那你们……？”戴洛黎按耐不住一丝激动，从来都是他最盼着霍雨浩和兄长父亲和好。
“不，洛黎，”霍雨浩揉了揉戴洛黎的头发，“原谅不等于释然。我原谅了戴浩但我仍记得多少个夜里母亲站在屋前等着他出现；我原谅了戴华斌但我仍介怀致使我娘死亡的那一踹；我原谅了戴钥衡但我仍不能忽视对我的刻意遗忘；我想着死者为大决定不再追究公爵夫人如何对我和我娘，但我至今仍不会放下对她的恨也做不到在她坟前说什么原谅。如今我只愿与他们不再有什么瓜葛，至于冰释前嫌从此仍是一家人什么的——
“还是饶了我吧。”
“啊……是呢。”戴洛黎失落地叹了口气。
戴华斌知道霍雨浩那些话其实是说给他们听的。
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力。
他该干什么？他该像平时那样继续针锋相对地嘲霍雨浩几句吗？可身为受害者的他已经表示了原谅，再紧咬不放未免太不厚道了些。向这个十几年没有承认过的弟弟说声对不起吗？不说他拉不下这个脸来，现在补上倒是轻巧，可这不已经无济于事了吗？
于是他可耻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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