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千小于万

不正经码文的

【浩冬】囚徒|二十二

  A.M.2:30 凌晨。

  满轮月光恰好斜斜照进房间的角度,无言惊寤。

  王冬儿猛地睁开双眼,从臂弯中抬起头来。

  她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霍雨浩早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蓝宝石般的眸在黑夜中熠熠如星火,悠远的目光投注在窗外,像是停驻在了那轮不算圆满的皎月上,又好像是滞留在更朦胧玄妙的时空之外的渺弥角落。精神比昨天她见的模样要好上大多,一如数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对视。

  彼此的眸中网罗着深邃宇宙,几万光年的维度。

  她好像读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询问。

  探究。

  确认。

  阴影中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分秒不停地快步走着,时间在这样的静默中准确无误地镌刻着一个清晰明了的未来。

  已来的未来。

  她想他们都在默契地等着对方先开口,可又谁都不说话。她开始分心数着秒针的步数。嘀答,滴答,滴答……

  是他一把抱住她的身躯,率先打破凝滞的空气。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她茉莉一样的发香旖旎地绕在鼻尖。

  他想她应该早就料到了。

  是的,她料到了。而且她也一样——只是谁先谁后的问题。

  也许她该矫情的痛哭流涕,为那将至的生离死别——作为他的恋人,不是吗?可她静静地回抱住他,把整个脸埋入他宽阔的胸膛,闷闷地回了声“嗯”。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我猜。我看到属于我的生命的沙漏里细沙一粒一粒地从缝隙里倾逝,那么明晰。”他挽起她一束柔顺的发,看它们从指缝间流水似的滑落。他在她发丝的幽香中深深吸了口气。

  “让我们策划一场盛大的逃亡吧。逃开这个囚笼。”

  囚笼?是的,他们作茧自缚的逼仄囚笼。

  逃到哪里去呢?我们没地方去啊。她仍然没有看他,却感觉到了他的轻轻一笑。

  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天涯海角,或是时间尽头,都一样。

  “好啊,”她抬头粲然一笑,眼底的万千辰星惊艳了时光,“那我们可得快点,别叫他们发现了。”

  —

  许久没有这样全力奔跑过了。

  薄汗浸透后背,喉咙干涩发热,肌肉酸痒疼痛,大脑几乎要缺氧,心脏狂跳一刻不能停下。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感到幸福。

  因为她前方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掌,分明传来了阵阵令人安心的触感。

  她想他们此时的心率必定惊人的一致。

  沙漠,溪流,原野,山脉,峡谷,冰川还有丛林,究竟走了很远还是一直在附近,亦或是绕一圈后回到原地?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多久天亮,目的地在什么地方以及什么时候停下?

  她通通没有在意。相信他也一样。

  也许一直跑下去?那也不错。反正,哪里都一样。

  但是当攀上一座山脉,站在一览众山小的顶峰,他们停了下来。

  山崖——在预料之内。

  她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大口大口急促地喘着气。

  眼前出现一只手,刚刚她一直抓牢,沾了她和他的汗水的手。

  他披着一身银白的月光缓缓躬身,行着标准的绅士礼节。

  “这位小姐,我有幸同您跳只舞吗?”

  她提起裙摆屈膝,随后信赖地将手递到他手中。

  “乐意之至。”

  —

  踏着基本的华尔兹舞步,他们相挽着转起圈。

  他轻握着她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搭上她的细腰;她扶着他环过的臂膀。

  “咱们跳到什么时候呢?”他问道。

  “随它去吧,天涯海角或是时间尽头,只要你在,我不在乎。”她凝视到他的眼底。

  他轻轻地笑了:“不——别那么干。我有个主意——让我们在这跳到黎明之后吧。这是大陆的最东边,崖下就是汹涌的海浪,这片山崖在日出时会整个被晨曦浸染成浪漫的金色。”

  “那好——我们跳点什么?爵士?拉丁?华尔兹?可别选我不擅长的,几种舞我实在跳得蹩脚。”

  “不如就跳维也纳华尔兹吧?我觉得蛮适合。”

  “唔……维也纳华尔兹?我没跳过呢。换个怎么样?”

  “没关系的——只是比华尔兹节奏要快一点。我可以教你。”

  “这可是你说的,被踩到脚背可别怪我。”

  —

  老实说,她现在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

  发丝被汗水凌乱地粘在脸上,有一些恼人地缠结起来,别在脑后的蝶状发饰刚才不知什么时候被颠掉了。左脚蹬着的高跟鞋在登山时不幸被岩石卡断了鞋跟,嫌一脚低一脚高的不好走路,她索性把另一只的跟也利落地齐根扳了下来。她穿的一条浅白色的礼服在穿过某座森林时被路边横斜的荆棘挂出了一道口子,裙摆撕裂为不规则的两片在风中飘曳着。

  她嗔怪地啐他:“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临行前他忽的说了一句“既然摆脱了囚徒身份,那可得把这身衣服也丢开才好呢”,于是他们为彼此精心挑选了一套礼服。

  他故意地端详了一会,然后说:“唔,还挺有设计感的。”遭来她一记白眼。

  但她的步伐并不凌乱,相反让这样毫无形象可言的她显得很是优雅动人。

  —

  他开始很迁就她,跳的的确是正统的华尔兹没错。然后他们越跳越快。

  她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步伐加快中不显紊乱,游刃有余。

  她试着在脑中奏响儿时听过的一首舞曲。

  并不是华尔兹,甚至可能连舞曲也不是。但旋律意外的很合他们的舞步。

  “你是个很好的学生。再多练几次就能超过我了。我对于跳舞实在没什么天分——只能勉强称的上会跳而已。”霍雨浩轻声鼓励着她。

  她对他的赞许没有什么表示,开口说的是另一件事:“一开始我就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大概世间山崖都长这样吧。”

  她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我真的到过这。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我的亲生父母无缘无故地被昊天宗以叛门之罪通缉。”

  他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无缘无故』是怎么回事。

  “他们带着我逃到这片山崖,然后被逼到了绝路上。他们葬身在这里——就在起伏的浪花里。”

  她怅然若失地看向远方无边无际的海洋:“我竟然,现在才想起他们。”

  “殉情啊。嚯——那可真是浪漫的爱情悲剧呢。”霍雨浩这样故作轻松地评价道。

  “可是那样的反抗,只有山风,只有浪涛,只有木石会记得,在这个世界不会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就连我,也被神明抹消了记忆。”

  “但是,”他恶作剧般地笑笑,“这好歹坏了神明大人的一出好戏哪。”

  —

  她跳着舞,很美。她旋转起来的时候,裙摆也跟着飞起来,转成一朵美丽的花儿,像夜昙盛开在暗地里。

  但是他更愿意把她比做一只翩飞在夜的幽光中的蝶。她的身姿窈窕而倩丽,她的舞步轻盈而优美从容。

  她随意地舒展开曼妙柔软的肢体,肌肤如陶瓷一样光洁细腻,身子的曲线弯折都恰到好处,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月光洒落在她身上,衬得她周身都散发着柔柔的光晕,这是璀璨的主打光,她是舞台的主角。

  —

  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

  这曲盛大的华尔兹,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观众。

  “啊呀,日出了呢。”他突然叫道。

  “是吗?”她此时正背对着东方,不过也的确看到他的面孔被照亮变得清晰起来,眼底星河也逐渐被点亮。

  “是的,你看——”他温和地笑了笑,同时一个急旋。

  她被带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下一刻当她站稳了抬起头,便在他身后窥见了一缕晨光的破晓。

  那束光芒很细,却很有力量地穿透了云层,划破了暗沉的天幕,像闪电刺穿在天空,像花火骤然划亮。太阳却只漏出了细细的不容忽视的一道边,在海平面上渲染出夺目的金色,仿佛一条银河揉碎了洒在海里。

  那是很辉煌,但不会让人刺眼得想流泪的温柔的颜色。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从高空到海面是梦一般朦胧的由深到浅的渐变,雾霭似的坚决地将海与空的界限区别开来。

  太阳走得很快。

  再回去看时已经显露出将近一半了。

  稍微得眯起眼睛了。

  “真是短暂呢。”

  “嗯?”他没听清,微微俯下身来。

  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突兀地笑了:“我们可真是选择了最糟糕的解决方案呢。”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附和道:“是啊,糟糕透了。可也不坏,不是吗?毕竟只有这条路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这崖下就连着大海吗?”说这话时,她的眼底仍只倒映着他一人。

  “不。这崖壁下是一块还算宽的乱石滩。”

  他搂着她开始向前走去——在愈发强烈的光芒里她圣洁得像女神。

  “那也挺好的。——我们一起?”

  他抱着她在崖颠转了个圈,两脚从悬空到脚踏实地。她能看到悬崖下面裸露的岩石了。

  “当然。我再也不想体会和你分离的痛苦了。”

  于是他们向深渊迈下了踩着鼓点一步,但是与此同时他们看也不看一眼那万丈枯寂,只有深情的对视。山风,悬崖,飞鸟,晨曦,什么都化作蒸汽转瞬蒸发掉了。同样一双迫切的眸子默契地探索着彼此眼眸深处的秘密,并且心照不宣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灵魂的共鸣。汹涌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感官,她感到自己像被扼住了咽喉。

  而且他们带着孩童得到心爱的玩具似的雀跃无声地笑了。他们像是要将对方融入骨血地紧紧相拥着,正如孪生的婴儿在同一个子宫里拥抱着相互取暖。

  坠落。

  坠落。

  这时一轮初日的最下边缘恰好脱离了湛蓝的海平面,朝世界洒下完整的、没有保留的金辉,就如同破裂的蛋黄流出金黄色的稠汁。

  朝来暮去,无非也就是这样——又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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